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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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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楓……呃,維樹,午安!”

彭煜先探了顆頭進病房,秀了個特大號的笑臉、打完招呼之後才大搖大擺走進去,“今天感覺怎麽樣?”

她還是改不了口,總是習慣稱呼他為她記憶中差不多喚了一輩子的“楓”。

程維樹一看到來人是她,立刻放下手中正在閱讀的原文書,也回報給她一個歡迎的微笑:

“還不錯。妳呢?今天在學校過得好嗎?”

“嗯,很好啊!”彭煜帶來一大束香水百合,獻寶似的捧到程維樹面前,“……鏘鏘鏘!這是送給你的,好不好看?”

他伸手接過來,湊近鼻尖聞了聞,眼眸彎得像新月一樣:“很香!謝謝。不過可能要麻煩妳幫我把它放到花瓶裏面了。”

“遵命!”

她俏皮地行了個軍禮,抓起窗臺上的花瓶到洗手間盛水去。

程維樹一路盯著她的背影走進洗手間,才收起笑意,換成一副難以理解的寞落神情,低垂的黑瞳甚至流露出一絲令人心痛的為難……

“楓……維樹,今天嚴臨來過了嗎?”彭煜的話語從洗手間裏傳出來,夾雜著流水的聲音。

“嗯?還沒。怎麽了?”

“哦……沒有啊。”說著,彭煜拿著盛了半瓶水的花瓶走出來,“早上的時候在教室門口遇到她,她說她一下課就過來,所以好奇一下。”

最近大約是她們倆時常到醫院裏探訪程維樹的緣故,擡頭不見低頭見,有的時候還會長時間一同待在病房中;雖然還談不上彼此有多少好感,但原本兩人之間總是爭鋒相對的會面減少了,而和平相處的時段益發增多。

程維樹瞬間又換上愉悅的表情。

“是嗎?那我不知道,反正今天還沒有見到過她就是了。”

嚴臨每天都會到他的病房來晃晃,偶爾沒有其它訪客——也就是彭煜或者他老哥之流的人——的時候,他們也會聊上幾句。她的言談舉止間充滿貴氣和知性美感,平心而論,程維樹對她的印象很不錯,因此還蠻歡迎她的到訪。

另外,通過那些閑聊,程維樹才知曉原來嚴臨竟然也是從幼兒園起就認識他和彭煜了,但是她也和彭煜一樣以為他其實叫“程維楓”。只不過……

他不由得記起不久前,嚴臨曾經很突兀地問過他一句話:

“那時你說你叫‘程維楓’……其實別有內幕吧?”

雖然當時他用“等哪天我哥、彭煜和妳都在的時候我們一起解釋給妳們聽”作回答,但這句話著實教他心驚了很久。他不得不佩服,嚴臨擁有的敏銳直覺。

另一方面,他還沒想好要怎麽說明……或者說,他還暫時不想對她們說明兒時的情形,所以……

“維樹?維樹?”彭煜的手在程維樹面前左搖右晃了好一陣子,終於等到他的反應,“哪裏不舒服嗎?”

程維樹這才發現他剛才走神了,連忙搖搖頭。

“沒有,我很好。”

“那就好!”彭煜好像放心似地拍拍自己的胸口,“那你可以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嗎?”

“什麽問題?”他斂住心神,集中精力在彭煜的問題上。

“就是……”彭煜忽地覺得方才的問題她很難再說出口一遍,事實上她之前已經費了很大氣力才問出來。

程維樹疑惑地看著她:“就是什麽?”

“嗯……”彭煜扭捏了許久,才硬著頭皮再開了一次口,問,“這個問題我想問好久了,就是……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為什麽會告訴我你叫‘程維楓’?”

自從知道那個程維楓不是她的“楓”開始,她就不曾停止過思考這個問題,可惜一直沒能找到一個她自己比較滿意的理由。

程維樹四兩撥千斤地擺了擺手:“這個問題……怎麽說呢?找個時間把我哥叫過來,我們一齊解釋給妳聽吧。”他用了相同的借口回避這個問題。

“哦……好。”彭煜不疑有它,點點頭,順帶把他手中她帶來的香水百合插進花瓶裏,放回到窗臺上。

接下來她一會兒擦擦桌子、一會兒疊疊衣服,站立的位置不停在變化,嘴角噙著的淡淡笑意卻維持不變,仿佛做這些是件讓人極為愉快的事情。

而程維樹一言不發,黑眸鎖住她在病房裏忙碌穿梭的身影,陷入沈思。

☆☆☆☆☆

“學長!”

前進中的人置若罔聞,連一點沓步都沒有。

“程學長?”

這下,前進中的人不僅沒有停下的打算,步伐反而有愈加快速的趨勢。

“程維楓學長!”

一聽到這五個字,程維楓差點沒幹脆跑起來,走得更快了。

“程維楓!我警告你!你要是再給我站住的話我就……”嚴臨話還沒說完,就撞進一面墻……哦,不是,是撞到一個人懷裏,她高挺俏麗的鼻子光榮成為第一線傷員。

“哎喲!好痛好痛……你,你幹嘛突然停下來?!”

嚴臨一面含淚揉著自己受傷的鼻尖,一面委屈得大聲抱怨,以往特別留意保持的淑女形象在遇到彭煜或者程維楓的時候總會在轉瞬之間銷聲匿跡。

“不是妳叫我停下來的嗎?”程維楓一挑眉,冷冷地答道。

對、對哦!嚴臨呆呆地想起自己才剛剛說過的話。

等一下……不對吧?!如果她喊他停他就停的話……那為什麽在那之前她叫他連反應都沒有?

“你耍我哦?”她叉腰,生氣地鼓起雙頰。

“像青蛙。”程維楓吭笑了聲,沒頭沒腦冒出這麽一句。

“什麽?”

“我說很像青蛙。”他指的是她氣呼呼的模樣。

嚴臨花了大約一分鐘才明白過來,原來……

“餵!哪有人像你這樣形容女生的啊?太過分了!當心你以後找不到老婆!”雖然嚴臨對自己的容貌很有信心,但畢竟程維楓是她曾經——即使後來她發現此“楓”非彼“楓”亦然,那張神似的容顏說出來的話語,殺傷力也相同,更何況……因此她感到她的心抽了一下,不過嘴裏還是不饒人。

程維楓棕褐的眸子黯下來,喃喃地說:“是很有可能……”

“什麽?”她又沒聽清。

他眼神閃了閃,搖搖頭,轉了個話題:“沒什麽,妳叫住我做甚麽?”

“我有問題要問你。”嚴臨回答得很直接。

“說。”

“你才是真正的程維楓?”

他楞了楞,瞳中漾著濃濃的不解:“我本來就是‘程維楓’啊,不然妳想看我的身份證?”他不明白嚴臨這麽問的用意是什麽?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否認過自己是“程維楓”本人啊?!

“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嚴臨的唇角有些無奈地抽動了幾下,作得很哥兒們氣概地拍拍他的肩,暗示似地說,“裝傻?”

“什麽裝傻,沒明白。”

程維楓沒多想,全憑直覺講;同時,他不著痕跡推開她的手,不想和她有任何肢體上的接觸。

“真的?”嚴臨壓根不相信。

她告訴自己暫時不要太在意他不紳士的舉動,她這會兒最在意的是她想知道的事實,其它的,她現在都不想計較。

程維楓面無表情瞟了她一眼:“沒什麽真的假的,妳可以直接說清楚,別賣關子。”

他承認他現在的態度十分不好,可是他友善不起來,自從他的“煜煜”和他的關系不再近起,他每天的心情都很低落,對誰的態度都是冷冷冰冰。尤其是面對嚴臨,他的表情更好不了,因為每次一見到她,他就不由自主想到他和彭煜的關系會變得像現在這麽僵,完全都是這個女人的緣故。

“好嘛!”嚴臨有種自討沒趣的感覺,癟癟嘴,“那我問你,你和程維樹,誰比較更早見到彭煜?”

程維楓當即呆在原地。

“妳……是什麽意思?”他不禁向她確認。

不應該的!她一定不是那個意思。還是說……難道她發現了什麽?

“還不就是那個意思啰!”嚴臨兩手一攤,一副很無辜的樣子,“我是說,你和程維樹不是都見過彭煜?”

他頷首。

“那你們倆誰是第一個見到她的人?或者這麽說吧,彭煜第一次見到的人,到底是你們倆之間的誰?……哎唷!就說了是字面的意思嘛!”她用力打了程維楓一巴掌,在他寬闊的肩背上。

“為什麽這麽問?”他沈聲問。

“為什麽……難道,不可以這麽問嗎?”她突然扯開笑臉,笑得有些得意,有點張揚。

臉色卻出人意料地蒼白得離譜。

一點血色也沒有。

小巧的下嘴唇唇瓣上還隱約可見淺淺的齒痕,似乎曾被緊咬過。

程維楓的唇抿成一條線,直線,看不見一絲弧度。

臉色是煞人的鐵青。

“可——以——”這兩個字差不多是從牙縫裏硬擠出來,聲音像臘月裏結冰的湖水一樣滲著刺骨的寒。

“那麽……你的回答呢?”嚴臨的雙手忍不住在自己的雙臂上取暖似來回搓著。她悄悄向後退了半步,拉開她與他之間的距離,以免被他渾身散發的強烈的冷洌氣息凍傷。

歲末的風,顯得特別的冷。

他側頭斜睨了她一眼,很快又轉回頭,視線在不知何處停駐。

“妳是怎麽知道的?”久之,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

“什麽?”

“我說,妳是怎麽知道的?”他幽幽地重覆。

“我?我什麽都不知道啊?!”嚴臨一頭霧水地自問。

程維楓驟地怒目瞪向她,眸中清晰透著不容忽視的火光。

他一把獲住她的肩,指尖緊迫的力度差點沒涅碎了她!

“說!妳怎麽發現的?快說!”他一字一頓,語速很緩,異常溫柔的聲調反而令人毛骨悚然。

嚴臨忽然有一種自己從不曾了解過眼前這個人的感覺。印象中他總是很有禮的,雖然淡然冷漠,卻很有風度。可是今天,他簡直就像是另外一個人一樣……一個被殘暴的意識附身的人。

她也在一瞬間變臉,咬咬牙一狠心,伸手抓開他額前的劉海。

“這還不夠明顯嗎?”她也瞪大雙眸,白皙的臉頰此刻透著生氣充血的紅暈,“我不懂!你們兩個人,到底對彭煜抱著一種什麽心態?如果你真的疼她憐她惜她的話,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的騙她?可笑她就像是被什麽蒙蔽了雙眼的瞎子一樣,這麽盲目的信任著你們!無論是在我逼迫你承認程維樹的存在之前,或者是在你說出程維樹才是當年和她約定的‘楓’之後……她的信任那麽純粹,可是你們怎麽忍心……?”

眸子泛起深厚的霧氣,使她幾乎看不清眼前的光景。

鼻音越來越明顯,她的話語間出現朦朧的哽咽。

她的心在嘶吼著,她的心在狂笑著。

嘴裏說這另一個女人的傻,心裏卻在嘲笑自己的蠢——她不也和她一樣嗎?!被這兩兄弟一次一次玩弄於鼓掌之間!即使每次都是她率先發現他們極力隱藏的真相,可是……那又如何?如果不是因為相信,她又怎麽會在每次看到意外的線索的時候感到特別心酸?不只為了那個女人,更為了自己!

“我……”程維楓一時間被嚴臨傾瀉而出的指責堵得不知該說什麽好。

他頹唐地收回自己的手。

右額角那道歷時許久的疤痕猛然隱約作疼。

他不由自主地揉了揉,不作任何辯解。

她說的都是事實,他和程維樹……他們兄弟兩人的確一次又一次欺騙了彭煜。無論最初的情形是多麽的無可奈何,因而他們不得不——但後來發生的這一切卻全然皆是人為,真的怪不得別人。

他驟地嘆口氣。

“妳說得對,我們……都沒有權力去玩弄別人的生命……”

他仰望天際,不讓身旁的人從他的臉頰看清他此刻的心境。

“我沒有說你們玩弄了別人的生命,”他寞落的舉動使得嚴臨變得激動的情緒稍稍平覆下來,她趕忙為自己的初衷作解釋,“我只是覺得,你們不應該這樣不斷地用一個又一個的謊言把她圈在遠離真相的世界裏面。這樣做,和那些利用別人的信任為非作歹的人沒有什麽本質上的差別,不是嗎?”

“是……”

嚴臨點點頭:“所以你好好考慮考慮吧。在這之前我也探過程維樹的口風,他似乎希望和你一起揭開你們連手系下的這個‘千千結’的樣子。我真的不希望彭煜繼續被蒙在鼓裏……每天生活在謊言中,尤其還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騙真的很可憐!”

她也是一個被欺騙的人。但她比彭煜幸運的地方是,她有那個運氣看出這些聽來很完美的謊言中的破綻,從而發掘其中的真相,而彭煜沒有。

“嗯……”程維楓的表情像是剛打完一場惡仗下來般疲憊,“彭……煜煜有妳這樣為她著想的朋友,真好……”

原本說完話就要離開的嚴臨在聽到程維楓這句似自語又仿佛傾訴般的話語時,行走中的雙足不由得頓住了。

她楞了半晌。

她啞口無言。

她傻傻地註視他夾雜感激與決心的面孔。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誰說我是為了彭煜?我也是……為了我自己。”她吞咽了下,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意,幹澀地說。

程維楓唇角淺揚著,棕褐色的瞳含笑註視著她,似乎在暗示她的言不由衷。

“走吧。撿日不如撞日,現在就去和她說清楚。”她的眼眸閃躲開他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拽住他的胳膊,往醫院的方向去……

☆☆☆☆☆

病房的門被推開的時候,房裏只有程維樹一個人正坐在病床上靜靜看著書。

屋裏彌漫清淡的百合香味,若隱若現。

他安靜地坐著。

表情也是漠然冰冷的。

直到他看到房門口出現的人,才咧出算計的笑容,迎向來人。

視線,交錯。

程維楓和程維樹有兩張極相似的容顏,尤其是程維樹日益康覆的這段日子以來,這兩兄弟更難以單憑簡單的外表分辨出來!

可是仔細看過他倆人的人就會發現,程維楓和程維樹在容貌上最大的不同在於眼眸。

程維楓擁有一雙深邃的棕褐色眼瞳,匿著淺淺的憂郁。被他註視時,總讓人感覺他的瞳仿佛在訴說著萬語千言一樣。

而程維樹,相反,他有的是一雙如黑珍珠般墨黑、但明亮的眸子,像一潭深湖,清澈,卻矛盾地深不見底:

“我還在想你打算逃避到什麽時候、何時才打算正視這個問題,你就來了。也對,老是這麽避不見人也不是辦法,更不是你的性格……雖然你本身已經沒有什麽‘性格’可言了。”

他連損人的語氣都是平淡無仄的感覺。

程維楓保持沈默著,不惱不怒,看不出喜悲。

他一向都知道,無論何時,他這個雙胞弟弟和他兩人都充分應驗了雙胞胎之間特有的心靈感應。所以他一點都不意外他的弟弟會猜到,他,大抵是這個世界上除了彭煜之外最了解她的作息時間的人——因此要躲她並不難,自程維樹醒來那時起,他總是選擇在彭煜不會出現的時候前來探望自己的弟弟……

但當程維樹過份自信的眼眸觸及到立在程維楓身後的嚴臨時,明顯盈滿了意外。

倒是嚴臨自己,落落大方站出來,含笑對他解釋:“聲明一下,我只是跟班過來聽聽事件的全過程而已,絕對不是來搗亂的!”她滑稽地高舉雙手,作出一個“投降”的姿勢。

程維樹輕輕扯了扯唇角,他雖然意外她此刻的出現,但他絲毫不意外她似乎對整個真相胸有成竹。畢竟在此之前,她已經明示暗示過好幾回。

“煜煜呢?”下定了決心要說出全部真相,程維楓因此重新順暢地喚出這個他在心底喚了無數遍的名。

“她去便利商店幫……買便當。”程維樹特意沒有點明彭煜幫忙買便當的人。他曉得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這些日子來,嚴臨每天都和彭煜一起在這間病房裏陪著程維樹用午餐,不曾缺席過。

相反的,那個本來應該天天來陪他的人卻總是缺勤。

“時候應該差不多。她去了有十來分鐘了吧,快回來了。”他補充道。

事實上醫院附近有不少便利商店,不過每個的距離都不近——即使也不遠。

“嗯。”

一陣靜默。

冷寂。

別開臉。

他們互相逃避另兩人的瞳。

卻又故作鎮定,堅持留在原地不肯移動。

彭煜提著兩大口袋的食物,出現在病房門口。

她的表情顯得很平靜,內心波濤洶湧。

當她看到多日不見的程維楓正站在她每日必然探訪的病房裏的那一剎那,竟冷不防感到一股酸澀的苦味從咽喉直沖而上,使她差點就要忍不住眼角的濕意!

那一刻,她才忽然發覺,原來自己竟然是如此思念著他!

即使她明白他曾經那樣欺騙過她亦然!

但她選擇暫時忽略心底漾起的奇異感覺,刻意擠出尖銳刻薄的嗓音,打破屋裏持續時間正在無限延長的冷凝氣氛:

“你們是在玩‘一二三,木頭人’嗎?”

三個人像是猛然回神,同時轉身望向她……

“彭煜!”嚴臨第一個出聲喊她,“他們兩個,有事情要跟妳說。”她不給程維楓和程維樹拖延的時間,率先提起這個話題。

“哦?又有事情?”彭煜挑挑眉,一臉防備地看著她。

她一點不懷疑嚴臨的話:似乎很久不曾現身過的程維楓突然出現在病房中,他那模樣與動作又確實不像是巧合,那必然是有事、有緣由的。

但她防備的是,上一次嚴臨揭開程維楓“有事情”的事,是他對她編織的謊言,那讓她心痛了好久——直到現在想起來,心還在隱隱作痛,畢竟她是那麽信任他——那麽這一次……她不得不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以免再聽到什麽沖擊性的話語。

她隱約有種預感,他們三個人今天湊在這裏,要說的話大約會和她之前一直很好奇的,程維樹和她第一次見面時為什麽會自稱是“程維楓”的事情有關。

她的眼睛轉向程維樹,眼神帶著詢問。

出人意料的,一向扮演著探測別人內心的角色的程維樹,這一次一反常態地別開眼眸,仿佛不敢接觸到彭煜探詢的黑瞳。

再看程維楓,同樣一副囁囁嚅嚅的樣子。

“說啊。”

她把聲音壓得更低,聽起來似是已然怒火中燒。

“你們到是說句話啊!怎麽都不說話?”她滿面肅色,催促道。

場面僵得使人渾身滲涼。

嚴臨和程維樹仿似從來沒見過程維楓這個人一般,不約而同盯著他猛瞧;並不住偷偷對他擠眉弄眼,大約也在暗示他快些把心裏的話說出來。

不是已經下定決心了嗎?程維楓同時也在捫心自問。明明下定決心這一次要把所有的真相都說出來,怎麽話到了嘴邊卻一個字也將不出口,通通又咽回肚裏去了?

或許是他潛意識裏在害怕!他無法預知當彭煜得知她又一次被騙時,會作出什麽反應?上一次,她傷心欲絕,直到現在還沒辦法像從前那樣跟他相處;那……這一次呢?會不會比上次更讓她痛心?

他更怕當彭煜得知一切真相,或許會因為他們兄弟的欺瞞而憤怒!若真是到了那一步,他……或許就真的永遠失去她了!

可是!即使他不說,他大概也已經失去她了——因為她如今一門心思都放在她兒時的約定上,根本心無旁騖……

他的手緊緊攢拳,那力道幾乎迫使他的指甲深深陷在手掌中!

也許!他需要一些痛覺來提醒自己,如果不想更痛,他就應該冒險說出來!紙終歸是包不住火的,總有一天彭煜會知道全部的真相,那時,說不定她會更傷心,因為被欺瞞得更久。而他最不希望的,就是看她傷心卻手足無措,那簡直比失去更使他覺得自厭!

心臟,猛烈地跳動著,咚咚咚不規律的跳動聲恰如其分地訴說著他心底對彭煜將可能有的反應的惶恐不安,和對是否說出真相的猶豫不決。

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摒住呼吸了一小會兒,他緩緩呼出來。

再睜開眼,他的決定從他棕褐眼眸中泛出的光芒便可清楚窺知。

他向前跨出一步,和彭煜的距離變得近了。

手,不聽話地微微顫抖著。

終於,他滿懷情感的聲音再次喚出她的名,連那兩片薄唇也在不住顫動著。

“煜煜……妳聽好……”

他的眼眸中凝聚起一圈圈漩渦,那是足以蠱惑任何一個被那雙眼註視的人的,名為深情的黑洞。

坐在病床上的程維樹不著痕跡地埋低頭,眼簾垂下來遮住了大半顆黑瞳,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有嘴角微揚,勾著似笑非笑的彎。

程維楓再向前走了一步,和彭煜之間的距離更近一點,仿佛這樣做他們的心與心的距離也會縮短。

他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她,甚至連眨眼都不肯:

“妳轉入那間幼兒園的第一天裏,也就是在那片葡萄藤裏遇到人的那一天,妳見到的那個人其實……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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